爱与战争交织的童年往事

《袁隆平的世界》作者：陈启文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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​在袁隆平的心里，一直装着两个梦想，一个是“禾下乘凉梦”，另一个是“覆盖全球梦”。那么，要想追溯这两个梦的源头，我们就得从他的幼年说起。

神农洞和新农场

1929年8月13日，袁隆平在北京协和医院呱呱坠地。人们找到了那份尘封已久的出生材料，上面有个小小的脚趾印，旁边写着“男婴，体重3680克”，下面是接生大夫的签名，娟秀、端正、一丝不苟，正是被誉为“万婴之母”的林巧稚。

当时林巧稚还是个27岁的大姑娘，刚刚从协和医科大学获得医学博士学位，被聘为协和医院妇产科大夫。这位中国妇产科的主要开创者，一生未婚，却接生了五万多个婴儿。那时的她没能料到，这个小婴儿竟会成为之后的“杂交水稻之父”。

就在袁隆平出生的那一年，全世界都在发生大饥荒，光美国就有数百万人口非正常死亡，而积弱的中国更是如此。在那样一个饥饿的乱世，一个婴儿能在享有盛名的协和医院里幸运出生，袁隆平绝非一般贫寒人家出身。

袁隆平的父亲叫袁兴烈，毕业于当时国内的最高学府——国立中央大学。他的母亲华国林（又名：华静）则毕业于镇江一所英国教会学校，在安徽教过书。华国林的妹妹毕业于协和护士学校，后来担任协和医院的护士长，和替袁隆平接生的林巧稚是同事。

袁兴烈大学毕业后，曾担任过高等小学的校长，之后供职于平汉铁路局。因此从三岁到七岁这段时间，袁隆平一直跟随父母在平汉铁路上南迁北徙，辗转奔波于北平、天津、江西赣州、江西德安、湖北汉口等地。

袁隆平的母亲就像培育种子一样，润物细无声地培养着这个孩子。晚年的袁隆平深情回忆道：“我的英语就是母亲启蒙的，后来上学后，不用复习都能得高分，因为基础打得很扎实。母亲还教导我作一个有道德、博爱、诚实的人！”

在袁隆平七八岁时，母亲就开始教他读尼采的书。书里写道：“人类唯有生长在爱中，才得以创造出新的事物。凡具有生命者，都在不断地超越自己。”尽管袁隆平看得似懂非懂，但“爱、创造、超越”这些种子，却开始在他内心生根发芽。

袁隆平还跟着母亲去过汉口的神农洞。每到春种秋收之际，当地农民就会赶来拜祭。袁隆平好奇地问道：“神农为什么这么受人尊敬呢？”听母亲讲完神农教百姓耕种，尝百草最后毒发身亡的故事后，他内心涌起一股莫名的感激和崇拜。

还有一次，老师带着这群小学生去郊游，参观一个资本家的园艺场。那里到处是盛开的鲜花，红红的桃子满满地挂在树上，葡萄一串儿、一串水儿灵灵的……袁隆平觉得当农场主真好啊，想吃什么推开窗子就可以摘到。因此，他想以后可以去学农……

在战火动荡中流浪

就在袁隆平对“田园之美、农艺之乐”心生向往之际，日寇掀起的战火开始疯狂燃烧。1938年1月4日，日机对武汉发起了首轮空袭，一座江城狼烟四起，到处是残砖断瓦，血肉横飞。袁隆平童年的幸福就这样过早地结束了。

那段时间，父亲袁兴烈总是早出晚归，每次回来都是脸如焦炭，一双深陷的眼睛干涩发红，仿佛还燃烧着刚烈的火焰。后来袁隆平才知道，父亲每天都冒着生命危险，为运送抗战军火和战略物资而奔忙。

武汉会战进入七八月时，日机轰炸的频率、规模及酷烈程度都达到顶点。看到这座华中重镇已到了沦陷前的最后时刻，袁兴烈带着一家人，不得不踏上逃亡之旅。他们和大多数逃难者一样，要去的目的地就是当时的陪都——重庆。

从汉口抵达重庆有两条路，一条是“北通巫峡”，一条是“南极潇湘”。袁兴烈选的是第二条路，即先逆长江而上，在岳阳进入洞庭湖，漂过洞庭、抵达湖南桃源后，再转向今天的怀化市，最后穿越湘西，抵达重庆。

在桃源江边，袁隆平不小心落水了，一下子被卷入漩涡里。幸亏船上一个船工眼疾手快，急忙跳进水里把他救了起来。自此，袁隆平萌生出一个强烈念头，那就是要学会游泳，以后无论掉进怎样的旋涡和激流，都能游出来，甚至还能救人。

一路逃亡，可以说是颠沛流离，但是袁兴烈夫妻却没有耽误孩子们上学念书，袁隆平还在桃源本地就读过一段时间。他们原本要按原定路线前进，但听闻湘西闹起了土匪，杀人越货，非常严重。袁兴烈踌躇之下，决定还是换条路线。

于是他们又重新渡过洞庭湖，从桃源折回岳阳，再经湖北宜昌穿过三峡，往重庆行进。这一年的春节，一家人是在船上度过的。狂风掀起恶浪，冲撞着这艘小木船。父母强忍心酸地笑着，却无法改变饥寒交迫的困境。

经过了数月的辗转，一家人总算来到了重庆，但没想到刚下船就赶上了连续两天的大轰炸。那是1939年5月3日和4日，日机从武汉起飞，对重庆进行了全方位无死角的大规模轰炸，当场炸死了近四千人，还有两千多人受伤，二十万人沦为无家可归的难民。

为了摧毁中国人的抗战意志，之后日军共出动飞机九千多架次，对重庆及周边地区进行了长达五年半的战略轰炸。看到敌人的飞机肆无忌惮地飞过，袁隆平明白了这样一个道理：弱肉强食。要想不受别人欺侮，我们自己必须得强大起来！

尽管日子过的艰难，但袁隆平正处在贪玩的年纪，轰炸也无法阻止。此时他已经是游泳的一把好手，人家看到敌机来就往防空洞跑，他却一个猛子往江水里扎。但这样的躲法非常危险，所以袁兴烈很是担心，看到儿子游泳就是一顿打。

在袁隆平眼里，母亲是温柔而慈祥的，父亲是唱黑脸、立规矩的。他向来皮实，挨打不怕，但父亲祭出大招“不准吃饭”后，他就无计可施了。他眼巴巴地熬到袁兴烈出门办事去了，才能等来母亲端来米饭，让他香喷喷地吃上一顿。

因为有袁兴烈挣钱养家，袁隆平并没怎么饿过肚子。但在家门之外，他见识过饥饿与死亡。他看到重庆街头巷尾，到处是饥饿的灾民，脸庞浮肿，嘴巴半张，像一个个黑洞。他又想起了神农，如果天上掉下来的不是炮弹，而是米粒该多好啊。